2004年8月27日,星期五(GSM+8 北京时间)
浙江法制报 > 第四版:法治综艺 改变文字大小:   | 打印 | 关闭 
追寻梦中的橄榄树
浙江“校漂族”生态调查
本报记者 朱乔夫/文 陈立波/摄

  一个现实的数据,今年全国高校毕业生达280万,比去年增加68万,加上去年毕业尚未就业的18万,有300万大学生要面临就业。于是,继“北漂一族”之后,“校漂族”这个特殊人群产生了。
  “校漂族”,指的是毕业后没有工作,生活重心在学校周围,利用学校资源生存的人群。在北京、上海、长沙、武汉等大城市,都有蔚为壮观的“校漂族”默默地生存在高校周围。
  他们主要由3种人组成:为了将来能有更好的出路而选择留在学校进一步学习的“漂”族;由于家庭富裕,暂时无后顾之忧和无法适应社会而“漂”的人;找不到工作,迫于无奈才“漂”的群体。出于对开销、安全、学校氛围等各种因素的综合考虑,他们选择在学校附近租房,开始了以校园为根据地的“漂”的生活。
  尽管社会和家庭都对“校漂族”表现了极大的理解,但越来越庞大的“校漂族”带来的社会问题却不容忽视——单位管不了、学校管不上、家人管不着,他们成了“三不管”人群;他们满心的困惑、失落、迷茫,却无从释怀……
  在新学期来临之际,记者走近浙江的“校漂族”,听他们的故事、找专家“解惑”……
    
  褚谅的困惑
  这是一间不足9平方米的房间,厕所在大门的对面,也就是说,上厕所需要走出房间经过走廊。有一个小小的阳台,只有站到这个阳台上,呼吸着偶尔吹来的风,方始有一点点自由的感受。但很快,杭州火车东站传来的汽笛声就打破了这种感觉。
    这是褚谅刚刚租到的房子,租金每月300元。
    这个已经在浙江大学物理系毕业了两年的24岁的小伙子,突然经历了一种生活的“巨变”。尽管为了显示自己已经成年,也为了向家人表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独立生活,他毅然走出了家门。但事实上,24年当中几乎从未亲手盛过一碗饭、洗过一件衣服的他,对真正来到的这一天充满了恐惧。
    褚谅的看法,与家长认为他不分昼夜地玩网络游戏是在逃避什么的看法相左。在一次与家长发生冲突后,他提出了激烈的声辩理由。
    他觉得自己是有理想、有抱负的。毕业当年,褚谅曾向家人表示,因为他喜欢物理,而且物理本科生的就业机会不多,因此他希望能继续深造下去,或者考研,或者留学德国。这获得了家人的一致赞赏。然而,当考研结束后、家长询问他的成绩时,褚谅竟然说“忘了去报名”了。无可奈何的家长虽然觉得被骗了,但还是不敢太过指责他,只好接受他的决定——出国留学,或者下一年一定考上研究生。
    事实上,褚谅也确实缴了6000元学费开始学起了德语,家长也为此兴奋不已,一次又一次地给他联络出国的事情,他却自始至终不肯亲自到相关单位进行咨询。结果,一年下来,他连替他联系好的人的电话都没有打过一个。
    转眼,又是一年过去了。在家长的压力下,褚谅参加了今年的考研。自然,仅仅复习了一个星期,其实加起来还不到30个小时的褚谅与研究生是正式说拜拜了。此后,他再一次通宵达旦地陷入了“传奇”。
    毫无办法,家长对他的所作所为失望之极。今年的春节,褚谅还因为家长不经他同意而将网络游戏的密码更改大为光火,甚至不惜以暴力威胁的方法逼迫家长说出密码。
    浙江同德医院的心理学博士徐方忠的分析或许对这个24岁的小伙子有所帮助。徐方忠认为,性格内向、不善言辞的褚谅存在着严重的社会适应能力的退化。这一方面是由于就业压力太大的原因,但褚谅的家庭环境——那种由家长包办一切的教育方法——是造成褚谅不敢面对社会、不敢面对竞争的最重要的原因。
    徐方忠认为褚谅找了各种各样的、符合家长意愿的借口来逃避面对社会,因为他发现自己进入社会后,原来的自信心和美好愿望被现实击得粉碎,从而产生了一种自卑自贬的心理,觉得什么都不如别人。于是,他只能在虚拟的网络上寻求满足,不敢推荐自己,并慢慢地扭曲了对自己地认识,完全失去了自信心和勇气。这一消极有害的心理也严重影响了他就业。他会老是这样暗示自己:我不如人家,研究生考不上了,去德国也是那么艰难,即使去找工作人家也一定不会要的。于是,反复地消极暗示导致他产生了强烈的自卑,成为他择业和生活的最大障碍。
    家长对徐方忠的说法很震惊,决定试着让孩子独立生活:
    今年5月,家长告诉褚谅,再也不愿养一个终日无所事事、沉湎在网络游戏中的大学毕业生了,理由很简单,因为家里其他人在他这个年纪时早已独立生活了,褚谅也不能例外——要么继续深造,要么自食其力。
    为此,家长在替他支付了第一个月的房租并另外给了700元生活费后,与他约法三章:每个月可以从家里获得700元的帮助,但这种帮助随时都有可能停止;第二,确有力不能及之事,可以请求家长帮助;第三,如果褚谅不能在家里的援助停止前自力更生,那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。
  韩绍的世界
  不管从哪个角度说,韩绍都不是他父亲愤怒时所说的那个样子——一个糟掉了的孩子。他是那样聪明。
    如果真要追究他的“责任”——放弃了苦读4年的通讯专业,拒绝进入对口行业,甚至拒绝进入任何单位工作,恐怕很多人都难辞其咎。
    韩绍从小就对生命现象特别着迷,这让他在考大学的时候选择了生物专业。但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,因为7分之差,他与“生命科学”失之交臂。在父母的建议下,韩绍进入了当时父母认为比较容易就业的专业——通讯专业,这也与父亲从事通讯工作不无关系。
    徐方忠说,其实这时候,韩绍已经有挫折感了。因为这是他思维最活跃、理想和追求感最强烈的时期,任何打击与挫折,如果不及时疏导,都有可能导致很多心理障碍的产生。
    韩绍的情况就是这样。他的理想与现实发生了重大矛盾,但社会现状和家庭教育迫使他接受现实,他内心是那样的不服。这让一直养尊处优的他,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可奈何。
    但是,他的理想还在,只是受到了压抑。这种被压抑了的理想如影随形地跟着韩绍直到毕业,并在他毕业一年后爆发了。
    他向要求他“要么工作、要么留学、要么考研”的家长抗议。他说,通讯工作不但不是他的兴趣所在,而且这个工作是如此没有创造力、如此平庸,而生命科学却是那么神秘和永恒。他向父母提出重新参加高考,重新学习生物专业。即使父母告诉他跨专业重新读大学或者出国留学的可能几乎不存在(这也包括经济方面的原因),韩绍依然不为所动。
    慢慢地,韩绍在越来越显而易见的现实中越来越不承认现实,也在越来越严重的自卑感中越来越希望获得他人的赞赏——一次,母亲客观地指出他的字写得不好看,韩绍大为光火,指责母亲从未表扬过他,并认为就是因为母亲的不满才导致他丧失信心。
    徐方忠博士指出,韩绍的情况与他早年遭受的挫折有关,而毕业后,韩绍并未真正思考过自己的理想与现实之间究竟存在着哪些差距、自己所定的目标是否有利于个人的发展等问题,他甚至不了解自己的气质、能力、兴趣适合于何种工作。如此,他的理想如果再次碰壁,便会更加失落、空虚,出现心理障碍。
  董青的憧憬
  杭州庆春路中河大厦,“我的酒吧”。
    董青啜着啤酒,听着音乐,手上拿着一张酒吧散发的精致小卡片:“杭漂一族或漂一族,那群在痛苦和快乐的夹缝中生存的年轻生命!如果你也在漂,请记住来这里,我的酒吧永远是你忠实的朋友!”孤独的舞台上,一名男歌手弹唱着经典怀旧的《橄榄树》,一遍又一遍。
    这里常常聚集着许多像董青这样,或准备考研,或暂时没有找到合适工作的大学毕业生。
    董青来自义乌,是浙江大学法学院2003届的毕业生。去年6月毕业后,别的同学大都找到了工作,她却加入了“考研大军”中。
    “不是找不到工作,而是想趁自己年轻多学点东西。”董青说。
    去年6月毕业后,董青参加了杭州的多场大型人才洽谈招聘会,有好几家单位约她面谈,结果临到面试,不知怎么回事,她竟然都放弃了。董青的理由也并非没有道理:“现在大家都说工作比较难找,但我试了几回后,发现并没有想像中的困难,所以我觉得如果读完研究生再去工作,机会会更大一些。”
    可天不遂人愿,董青在考研中失手了。糟糕的是,等她再想去找一份工作、边工作边备考时,却连连失败——不是她看不上这个工作,就是招聘单位嫌她没有工作经验。
    董青感到自己很压抑、很孤独,她说,她现在既不属于学校,也不属于社会,是个边缘人,流行的说法叫“漂一族”。
    现在,董青租住在学校附近,生活比较简单。提到生活来源,董青显得较为悲观。虽说依傍母校学习和生活,比在其他地方租房更加合算,但每月三四百元钱的开销仍让她吃不消,“再找家里要钱也不好意思了”。她说,像她这样没有单位、没有学校的考研者还有很多,“对面那幢楼里就住着4个”。每天,他们到学校图书馆与在校生一起自习,有时听一些考研培训课。
    其实,董青也请教过学校社会学和心理系的老师,他们都给过她一些忠告。这些老师认为,像董青这样的学生绝大部分是积极向上的,从比较宽容的态度和发展的眼光来看待,这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,是职业技能再储备的一个过程。但这些学生片面理解了“能力”的含义,他们往往觉得学历越高,适应社会的能力也越强。
    董青告诉记者,她已经知道这实际上是一种择业工作与继续求学之间的矛盾,而她之所以内心充满压抑孤独,也是因为从刚毕业时的处处顺利、自负自傲,到现在的高不成低不就、迟迟不能落实单位和考上研究生,让她产生了自卑心理。
    但董青的意志似乎很坚定,她决定明年还要继续考研。记者问她万一又没考上怎么办?她说:“不敢想。或许会再来一年吧!”董青一脸茫然。(文中人物为化名)